陨灾后的第二年,初春。
六个月后,我可以轻轻松松从井里抽水。这项任务几乎被我包揽,我不仅需要保持忙碌,而且也成为出门透气的最佳借口。
阿德病情越来越严重,而且几个月来一直没有出现任何短暂的改善或好转。
我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呆在狭小黑暗的屋子里照顾他,也越来越清楚,夺走他母亲生命的肺病也将夺走他的生命。
阿德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、唯一的家人,也是我唯一亲吻过的男孩。
可是,我们的未来还没有开始,他就会离我而去。
我过去天天都会为此哭泣,现在不再哭了。
不是因为已经接受现实,或者麻木神经什么的,那些高大上的理由在现实面前根本不值一提。
哭是一项体力活儿,而每一天需要做那么多事情,每一件都需要花力气。
这是我不再哭泣的唯一原因,浪费体力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儿,尤其是不能改善现状,甚至还会影响干活质量。
我每天按部就班,只专注于那些能让阿德稍微舒服点儿的事,并尽量不去害怕甚至想象他死后我会发生什么。这不是生活,但我别无选择。
我才装了一半的水,苏恒钢突然出现。
他推开我,开始一下下抽水,手臂上的肌肉上下起伏。
我现在比以前强壮多了,不仅是因为有很多体力劳动,而且饮食也更健康。
当然,苏恒钢的体型仍然是我的两倍,所以和他比力气是一场必败之战。
“你知道我做得来。”
“我路过。”苏恒钢今天一大早出去,肯定刚回来。
我没有听到他的卡车引擎声,但他并不总是开车。
我不知道他去哪里,也不知道他在外出时做了什么,但他总会带着食物或补给回来。
今天早上临离开前,他说会带福宝徒步进山打猎。
除了猎物,苏恒钢还认识山里的时令野菜和可以吃的蘑菇。
不多,但足够我们三个人填饱肚子。
苏恒钢穿着一条旧牛仔裤,一件沾满污渍的上衣,袖子被撕掉了,露出左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疤。
他满头大汗,脸颊上有一滩污渍,就像他用没洗过的脏手擦脸一样。
现在是春天,温度远没有热到穿单衣、光胳膊的地步。
不过,苏恒钢从来不修边幅,对他的着装没什么好指望的。
我呆呆地盯着他,希望生活没有强迫我和这个冷漠无情的男人朝夕相处。
我们一起住了大半年,苏恒钢一直维持我们的生活,我应该自然而然地更了解他,甚至喜欢他、感激他,但我没有。
苏恒钢对我来说仍然像个陌生人,他总是和我们保持距离。
十之八九的时间情绪低落阴沉,不愿意和外界交流。
我一度担心这个人会不会有抑郁症,不然不可能那么喜欢独处。
然而,他生活非常自律,早睡早起,睡得好、吃得好,一丝不苟做每件事情,和抑郁边儿都不沾,就是性格冷酷淡漠。
我很高兴他经常离开小屋,尽管这让我不得不做很多家务。
可我宁愿独自一人照顾阿德,也不愿和苏恒钢待在一起。
“他怎么样了?”苏恒钢没有看我,问道。
我深吸一口气,摇头道:“还是一样,他不会好起来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我盯着苏恒钢,看不出这个悲伤的消息对他有丝毫影响。
那是他的亲生儿子,唯一的孩子,鲜活的生命一点点在苏恒钢面前流逝,马上就要死了。
最近一段时间,我越来越沉默,越来越压抑,以至于几乎无法产生任何强烈的情感。
但不知为何,看着苏恒钢毫无悲悯之心的面庞,我失望至极,气得无法抑制,几乎就要怒火冲天了。
“你真的没感觉吗?”我忍不住厉声问道。
苏恒钢眨了眨眼,转过头,显然对这个愤怒的问题感到惊讶。
我们过去会说话,问一些必须明确的问题,或者回答对方的请求。
但我们从来没有真正交谈过,更不用说讨论或争执了。
“你不关心自己的儿子快死了吗?”我替阿德不值,虽然也知道这股愤怒轮不到我发泄,但我就是想发火。
“关心不会改变任何事情,”苏恒钢眸光暗沉,粗鲁地回道:“我救不了他,我已经找遍方圆百里的地方,但还是找不到适合他的抗生素,现在没有人有抗生素了。”
“抱歉,我不知道。”听到他说一直在给阿德找药,我感觉好多了,我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在乎阿德的人,可我还是忍不住说道:“但关心可能会改变你,改变他心目中的你。阿德是你的儿子,他没多少时间了。”
苏恒钢停止抽水,低头看着桶里的水。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颤抖地呼吸了几次。
我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有一颗心,一颗受伤也会痛的心。
压抑已久的怒火消退了些,与此同时,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也在我的胸腔里升腾而起。
我的声音更柔和,说道:“你明明关心他的。”
“我什么也做不了。”苏恒钢一脸严肃,语气冷得要死。
“不,你可以进屋,坐在阿德的床边和他聊天,天南海北聊什么都可以,只要让阿德知道你会陪在他身边。你是阿德的父亲,这对阿德来说很重要,这是我们仅剩的一切。”我的眼睛有点灼痛,尽管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哭泣。
苏恒钢又吸了一口气,然后点点头走开了。
水桶还在水泵下,我装满水拿进屋。
当我进去的时候,我看到苏恒钢听了我的话。
尽管大多数时候他都无视我的存在,但这次他坐在一张小椅子里陪着阿德。
苏恒钢什么也没说,我走近时,看到他握着儿子的手。
1